第一章
金生案
开端
五日前，两张朱笔黄绸的告示刚贴在城门口，中举人的名字在绵绵细雨的鼓乐齐鸣中，瞬间吹遍整个洛阳。
陛下首开武举，造成今年文武同窗，魁首并蒂的奇怪局面。
长安二年暮春，三月三日上巳辰时，天将微雨，桃柳芳菲。
礼部办曲江宴，洛阳府连同千牛卫、监门卫和各府衙门在洛阳城中严防密布，唯有一处成了难处——南市。
南市距离曲江宴隔了两个坊，里面鱼龙混杂，个个都是滑手的泥鳅，各部衙都留了一手，不愿沾手。
以和稀泥著称的洛阳府尹望春芝头疼之际，得人点拨，连夜上折，烂摊子丢给即将关门大吉的北阙，更不曾想陛下竟也同意了。
北阙司直沐钰儿领了内宫诏令，悄无声息地蹚入这池浑水。
今日是春闱大宴的最后一日，也是声名远播的探花宴，沐钰儿早早就带上张一开始今天的上岗巡逻。
只见那把漆黑窄长刀抵在右手边灰衣服小个子的男人腰上。
“这几日倒春寒，昨日游街时，探花缩在衣服里，嗐，比我还像个小猴子。”张一自己双手插在袖口，缩着脖子，半斤笑半两。
小娘子见人群围了过来，白着脸，躲到沐钰儿身侧。
小贼眼珠子一转，缓缓退了出去，随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沐钰儿的目光在那荷包上扫过。
最是出众的是那双浅若琉璃的眼珠子，眼尾微微压着长睫，在雪白的脸皮上落下稀疏的阴影，当真是极好的长相。
张一竖起大拇指：“老大说的对！”
她在心中不自觉分析着，可脸上半分都不落，只是对小娘子抬了抬下巴。
张一笑得格外猥琐，一张瘦猴脸越发显得下巴长，眉眼耷拉的丧气样。
沐钰儿目光一凝，在一人身上停留了片刻，眯了眯眼，腰间的长刀蓦地一抽。
“听说这届士子不好看，礼部叫了一个唐不言来撑场子，听说那人长得跟个小雪人一样。”
沐钰儿懒得理会张一的八卦，目光警觉地落在人群中。
小娘子小心翼翼道着谢，眼珠子却好奇地打量着给她解围的小娘子。
沐钰儿说着话，目光落在男人身边的小娘子身上。
沐钰儿微微一笑，懒懒散散地说着，声音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和寻常的‘今日吃饭了没’一般随意。
张一不高兴嘟囔着：“依我看那女人早就看你不顺眼了，现在北阙势弱，都要爬到我们头上了，说什么家中拮据要卖房子周转的屁话……老大你要买桃花簪啊。”
那小贼觉得手臂又疼又麻，疼得龇牙咧嘴，眼珠子一转，连忙谄笑着弯腰把荷包恭恭敬敬递上去。
“哎哎，打我做……”
“放回去。”
半月前礼部为了祛蚊虫，把洛阳的五灵脂全收了。
“小娘子姓什么，哪里人？怎么独自一人出门。”沐钰儿收了长刀，一只手往后背着，笑问道。
路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食笼上的白烟混着香气在街上弥漫。
沐钰儿的刀轻轻按着他的手臂。
此人赫然是身穿男装的小娘子，身形挺拔高挑，穿着枣红色的交襟圆领袍，头顶带着四方幞头，两条纤长的带子垂落而下。
沐钰儿沉默，含糊说道：“再说吧。”
小贼哆嗦了一下，连忙伸手用力刮了一下自己的脸：“小人有眼无珠，耽误司直办事，小人该打，该打。”
张一点头：“有，但你那院子到底搬不搬，若是没得住，不如去我家住几日。”
“你家还有五灵脂吗？张叔最近在收拾东西，结果蚊虫太多，手都被叮肿了。”沐钰儿随口问道。
那荷包很新，边角绣着一个梁字，料子好，可图案却不是洛阳时兴的，这位小娘子如果不是不善女工，大概就是初来暴富。
张一消停了一会，嘴巴不闲，继续说着这几日听到的事情。
最后一场探花宴，新科士子在华严寺提名，陛下亲御紫云楼，垂帘观赏，路上的人比之前几日翻了好几番。
“听说陛下喜欢牡丹，户部为了让曲园的牡丹能活下来，特意从云南运回很多红土。”张一不安分，低头看着地面上的红泥土，随口抱怨着，“就从南市走的，你看着土都没人打扫干净。”
“免了。”
这三只手是个老手，被人拿刀顶着腰，还是不肯松手中的荷包。
“把荷包还给小娘子。”
“谢谢。”
“你还指望户部给你打扫不成。”沐钰儿嘲笑，“你什么时候见高粱秆上结茄子了。”
他一扭头就顺着那长刀看去，只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懒懒握着刀柄，又见刀柄漆黑，不饰一物，只刻了一只玄武的形象，心中不由咯噔一声。
小娘子手中的木质发簪正虚虚握在手心，闻言，不解扭头，猛地被那靠得极近的小贼吓了一跳，整个人慌张地往后退去，面露惊恐之色。
三只手讪讪的垂头听着，一句话也不敢回嘴。
小偷气急，顿时恶向胆边生，扭头怒骂道：“谁耽误爷爷办……”
小娘子行礼：“儿是扬州江阳人，梁姓，随家兄赴洛阳赶考。”
“原来如此。”沐钰儿点头，不经意说道，“可真巧，和新科状元梁坚同姓，同乡……”
话还未说话，她便见小娘子瞳仁倏地一紧，猛地抓紧手中的荷包，神色顿时警惕起来。
“今日人多，找个人陪着一起逛吧。”沐钰儿了然，自小娘子手上的冻疮上一扫而过，笑脸盈盈。
小娘子神色紧绷。
“春行街和易仁街的交汇处的回春堂有物美价廉的膏药。”沐钰儿真情实意地建议着。
小娘子立刻把手背在身后，沉默地低下头来。
那一边，张一抓着三手李，狐假虎威地威胁着。
“这地界最近是你爷爷管了，叫你的兄弟不要给我们惹麻烦，下次再抓到一次就送你们吃一天牢饭。”
“是是，要知道这南市如今还归爷爷们管，我三手李就是饿死也不出来给几位爷爷抹黑，绝不耽误各位升官发财。”
小贼颇为油嘴滑舌，嬉皮笑脸地奉承着，眼珠子不停得往一侧沐钰儿身上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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