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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染歪靠在夙罗城的城楼上，将手中的一粒花生米高高抛起又稳稳用嘴接住，一边嘎嘣嘎嘣嚼着，一边睥睨着自由进出城门的妖魔鬼怪。
她是世间唯一的黑羽凤凰，三百年前在夙罗城的魔宫中苏醒，自有记忆以来大家便唤她魔王大人。
然而，阿染并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如何坐上的魔王之位。
醒来的第十五年，她去妖界的仓集山游玩，偶然救下一只被狼群围攻、奄奄一息的虎妖并将其带回了魔界，取名阿虎，助其修炼。最终，阿虎幻化成形，成为了魔王的近侍。
阿虎告诉她，六界各处都流传着魔王大人的传说，说她在千年前只身来到魔界，斩杀了老魔王并取而代之，后又凭一己之力打败了神界天帝、仙界门主、冥界女后以及妖皇的合力围攻，名声大噪，自此再无人敢招惹。而就在魔王掌管魔界第五百年时，她遭人暗算，元神折损，沉睡了两百年……
“原来我这么老了啊？哎，我以为自己还是妙龄少女呢……”阿染时常想，本魔王以前那么厉害吗？阿虎说的是真是假？怎么自己一点记忆都没有呢？
她想着想着就看开了，自我劝慰道：罢了，想多了头疼，权当是真的罢。
虽然对过去之事颇感兴趣，可阿染从不深陷其中。她认为既然想不起事情的全貌，那便是命中注定要她忘记，死乞白赖地同命较劲毫无意义，倒不如顺其自然，将眼光和心思放在今后的事情上。
重掌魔界的三百年间，阿染不断完善沿用下来的军卫司、税赋司和职官处，且逐步建立了刑科司、酬酢司、坤舆所和礼典局，分派七位魔君掌管各司。
她分拨土地给魔界老农，鼓励他们创新农作物，并将培育处的魔界特有产品拿到各界黑市贩卖。黑市卖不完，她便又在魔界筹建了六界规模最大、流通性最强的百鬼夜集，将农物和四处搜罗来的六界奇物拿到市场上以物易物，吸引各界来百鬼夜集上寻宝，打造了魔界的繁华盛世。
此外，阿染还一改以往的闭门塞听，令魔界风气大开，摇旗欢迎各界神妖鬼怪前来魔界，犹如百川归海，实实在在壮大了魔界的力量。那些再别处混不下去的妖兽、精怪亦或是凡人，只要不是被魔王大人娶回魔界，都很乐意跑来寻靠山。
魔王大人表面热烈欢迎，实际上心里对来者百般挑剔。
譬如此刻。
“哟，这妖界的嘤嘤怪怎么也来魔界了？难道是在妖界混不下去了？长得还算娇俏，可惜啊，除了会在男人面前嘤嘤嘤，其他的什么也不会……”
“冥界的游魂？？好家伙，这小身板，怕是我打个哈欠都能给他吹散了罢？！哎，也难为他大老远的飘过来……”
“嚯，这个倒是壮实，就是稍微矮了一点，让我看看是熊妖还是牛妖——竟然是树妖！？还是个被人砍了半截的树墩子？怪不得又矮又胖……”
……
就在阿染感慨前来投奔魔界的精怪一年不如一年时，身后忽然传出一声猫叫：
“喵——”
“……”
阿染把手里的花生米随意撒了出去，一只黄白纹的小猫立刻从角落里扑上来，饿虎扑食般三两下就吃光了地上的花生米，吃完还舔舔爪子，躺在地上打了个滚儿，露出来圆圆的肚子，甚是可爱。
“你好端端的一只虎，装什么病猫？”阿染却嫌弃道。
小猫又软绵绵叫着：“喵呜，喵呜。”
阿染指着它的鼻子威胁：“好好说话，再这样叫，你就别想变回来了。”
“喵——嗷吼！！！”
小猫一声嚎叫，迅速转了个圈，在一阵黑烟中变回真容——其身形足足比魔王高出两个头，剑眉高挑，英气十足，腰间佩戴着一柄短匕。
他就是阿虎，魔王大人的近侍。
阿虎说道：“我听说现在的小姑娘们都甚是喜欢乖巧可爱的男子，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小……小奶猫？对，姑娘们都喜欢小奶猫了，像我这样魁梧奇伟的血性男儿，想要讨个媳妇儿，总要做出些改变嘛。”
阿染斜着眼睛打量他，“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什么误解？我怎么就不能是小奶猫啦！”阿虎说着，双手握拳放在脸颊两侧，嘟着嘴巴故意扮起了可爱，“喵喵喵……”
“打住！阿虎，你瞅瞅自己那五大三粗的样子，学人家当什么小奶猫？还‘喵喵’，你是装可爱的料吗？”阿染拍着阿虎的肩语重心长道，“你要是想找媳妇儿，跟我说一声就行，不用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作践自己。魔界女子那么多，你若有瞧上眼的，便直接告诉我，我替你作媒！”
阿虎摆手：“罢了罢了，那些魔女不是青面獠牙就是三头六臂的，忒吓人了。况且，你替我作媒，哪个还敢嫁给我？传出去不得说我仆随正主，采阴补阳！”
阿染知他向来介怀外界对魔王的评价，眼下听他一通阴阳怪气，不怒反笑，说道：“魔王娶亲，采阳补阴，世人如此评价本魔王，倒也是实话。”
“才不是呢。”阿虎低声辩驳，“我真是不明白，你何苦要承受那么多的误解……”
阿染盘算着要将刚才那三只妖怪招入魔宫给自己当近侍，没有注意阿虎说了什么，又因为他的声音确实太小，半个字都没听见，是以问道：“阿虎，你说什么？”
阿虎撇嘴：“没什么。”
“哦。”阿染指着百鬼夜集的方向，“你瞧那边。”
阿虎顺着看去。只见一名身形娇小、弱柳扶风的女子正在卖首饰的摊位前，与摊主讨价还价，三言两语便令摊主将一对白玉耳环拱手相赠。
阿染问道：“你觉得她如何？”
阿虎不禁鼓掌道：“高手，这是高手。”
“她叫盈盈，乃妖界的一名低阶女妖，长相娇俏可人，因常在男子面前故作嘤嘤姿态，便得了个‘嘤嘤怪’的称号。”阿染凑到阿虎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据说妖界的男子都对她有情，连那妖皇都是难过美人关，同她有过风月之事呢。”
“呵，我怎么不知道？”
“嘁，别说你一只小虎妖，便是本魔王也没打听全呢！”
“你真八卦……”
“放肆！没大没小！”阿染赏了他一个白眼，继续道，“听说这个嘤嘤怪是所有女妖的眼中钉，被她们联合排挤，如今看来是混不下去了才来投奔魔界的。她呀，最懂得如何讨好男人，除此之外再无所长，我若将她招致麾下，你意下如何？”
“招致麾下？干嘛，给我当媳妇儿吗？”阿虎摸摸脑袋，多打量了几眼嘤嘤怪，“好看是好看，只是，太容易红杏出墙了！”
阿染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什么媳妇，整天就知道媳妇媳妇！招她来是给本魔王当近侍！另外，刚才有一只树妖，呃，树墩，还有一缕游魂也进了城。你去探探他俩的底细，没什么问题的话，明日一并带到千思殿。”
“好的我的魔王大人。”
阿虎丝毫不把那三个东西放在眼里，魔王大人愿意招谁就招，反正无论是谁都撼动不了他的地位。
只是，千思殿乃魔王寝殿，贯不许外人靠近。明日若将三个来历不明、身份不明的带了进去，阿虎难免担心，说道：“启芜殿才是你处理魔界政务的地方，你让我将他们带到千思殿，会不会不妥？”
“无妨，我明日想睡个懒觉，在千思殿见他们方便些。”
阿虎笑笑，应了声“好”便准备退下，却又被阿染叫住。
“阿虎，你等一下。”
他闻声转过身，见魔王大人的眉眼间尽是笑意，一双好看的眼睛弯如弦月，却是比明月还多了几分勾人之感。
阿染缓缓道：“前两日你问我想如何过千岁生辰，现在我想好了。此次生辰，我想要办一场婚事。”
“又来？！”阿虎还以为有什么新鲜的，没想到她还是要娶亲。
之前魔王娶亲，每一次都搞得六界上下人心惶惶。今年她正值千岁，又是一个五百年，他实在不想节外生枝，只求安安稳稳地度过此年，便劝道：“不然今年就算了……”
岂料，阿染异常坚定，说：“不，我要办，而且还要办的比以往更加轰轰烈烈、辉煌盛大！”
阿虎赌气般道：“还要怎么辉煌盛大？你干脆将其他各界之主都请来观礼好了！”
阿染喜道：“好主意呀！”
阿虎摸着下巴，怀疑道：“以往娶亲之事，你都是直接扔给礼典局让魔君马侯去办，自己从未上过心，怎的这次……”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急吼吼地质问她，“你该不是真看上哪家的男子了吧？！”
“非也。”
阿染回答的干脆，心里却犹豫着，有一件事她瞒了阿虎许久，此刻是否要告诉他呢？阿虎跟随她多年，其关系早已超过了主仆之情，说是家人亦不为过。若是将实话告诉他，他虽然一时难以接受，但可以尽早的为今后做打算……
思来想去，阿染终是说道：“阿虎，你应当知道我的真身是黑羽凤凰，而凤凰，每五百年就要经历一次涅槃……”
她见阿虎面色一僵，便放缓了说话的速度。
“今年，虽是我的千岁生辰，却也是我的涅槃之年。上回涅槃经历过什么，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所以这一回，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也无法确保自己能够顺利度过此劫……”
“你都知道了？！”阿虎不等她说完便一把抓住了她的肩，惊慌失措地诘问道，“你，你知道涅槃的事情？”
“我当然知道……哎呀阿虎！你先把手放开！你那真身可是老虎，虎爪子抓人多疼你不知道啊！”阿染使劲拍掉了他的手，揉着肩膀不满道，“至于这么激动吗？”
阿虎怔然：“我，我一直以为你不知道……”
“本魔王乃世间唯一的凤凰，怎可能不知自己的宿命？”
“可我为何从未听你提起？！”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我用得着大张旗鼓地说吗？”
“……”
阿染曾用缚仙索将神界的司命星君绑回魔界，逼问他有关魔王的往事。奈何司命嘴严得很，对于过去之事只字未提，只告诉了她，身为凤凰，每五百年便要经历一次涅槃的命数。
自那时起，阿染便做足了准备，每次想到凤凰涅槃就自我劝慰：不就是火坑么，跳就跳，谁怕谁呀！
而此刻，她更是坦然地用阿虎道：“我之前不说，是不想让你为我担心。可现在我告诉了你，便是想希望你可早些为自己做打算……”
阿虎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愤怒与恐慌，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根本没有听见阿染在说什么。
阿染瞧他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便像哄小孩一样摸着他的头说：“没事的，凤凰涅槃寓意着重生，而非陨灭，你不必这么紧张。”
阿虎莫名执拗，“不，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重生。”阿虎黯然，眼中写满慌乱，“阿染！其实你……”
阿染在等他接下来的话。可等了半晌，阿虎却没有说下去。她眉心微蹙，问：“其实我什么？阿虎，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我……没有。”
可阿虎支吾的样子明显是有事相瞒。阿染微微眯起眼睛，沉吟片刻，随后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上一次我涅槃时发生了何事？”
“不是。”阿虎矢口否认，眼神却是躲闪，说，“我现在才两百多岁，怎可能知道五百多年前的事情？”
道理是没错，但阿染仍心存疑虑，“那你说的‘不是’、‘其实你’都是什么意思？莫非，你笃定本魔王不会顺利度过此次涅槃之劫？”
阿虎辩解：“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我的意思……”面对阿染的步步紧逼，阿虎只觉得口干舌燥，连连后退，挥着手烦躁道，“哎呀，我的意思就是我担心你！我不想让你离开我！不想让你面对哪怕一丁点的危险！”
“……”
“阿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呃，明、明白。”
阿染嘴上说着明白，心里还是对阿虎的反常之举感到疑惑。如此过激的言行，真的不像只是担心她那么简单啊。她心想，还是要找机会好好套一套他的话。
他看着她，忽然苦笑着呢喃：“罢了，你不明白。”
“什么？”阿染想的出神，没听见阿虎说话。
“没什么。”阿虎再次将手搭在阿染的肩上，他的动作很轻，盯着她的眼睛认真承诺道，“既然涅槃之劫注定是你逃不开的命数，那么你放心，我会一直守护在你身边，保你平安渡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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