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师仪顿了下,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没帮我拒绝?”
“玉娘人长得好看,心地也好,还有一手好绣活,”楚火落摁下心底一种莫名的酸涩,继续道,“毕竟是你的事,我不知你心意,怎么好擅自做主回绝?”
他拧起眉,不由得有些烦闷,“你怎么就不能做主了?”
她却只觉得莫名其妙,“我怎么做主?”
“玉娘比我有钱,和她在一起,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每天担心下一顿的米粮。”
蔺师仪攥着手里的木箸,深吸一口气,“我说了,我不在意这些!”
“可是我在意,”好像一切又倒回至傍晚,潦草翻过了的篇章,又被拉出来,重新书写,“我在意你每天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粗布麻衣,在意你明明应该拿着刀剑的手,却跟我一样每天为了生计发愁,我想让你过好一点,至少,至少比现在好。”
“所以呢?你在意了那么多,得出来的结果就是把我送出去成亲?”木箸被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承受不住压力断开来时,被砸在桌上,“嘭”地弹起,而后往周遭滚去,最后自边缘处坠落,惨兮兮地躺在地上。
楚火落被这骤然间的动静吓得一激灵,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往日里这人生气,至多是不愿搭理她罢了,今日却……搞得她像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一般。
可她分明事事都以他为先,凡事都要问过他的意思。
大抵怒火是会蔓延的,轻而易举烧向了楚火落这边,让她的声音也染上了愠色,“我只是回来询问你的意见,你若不愿意,我再去拒绝就是,何必冲我发这么大的火?”
“若我不愿意?”蔺师仪几乎要被气笑了,仿佛入耳的是什么荒唐至极的事情,言语间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若我今天点了头,你是不是就要笑着恭贺我新婚了?”
“不然呢?我难道要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拒婚?”
“你还不如那样!”
蔺师仪不知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这段日子,他所以为的相依为命、两情相悦,原来全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合着从头到尾,他都是在对着个瞎子抛媚眼。
哦,是了,面前人还发誓对他没有非分之想来着。
气到极致,他反倒清醒了些,他在为一块木头没看出他心意而恼羞成怒,完全是自讨苦吃。
“你出——”目光撞见外头深沉的暮色,要出口的话便硬生生压了回去,他自嘲地笑了声,“算了,我出去。”
二人不欢而散。
却从头到尾都没弄清,对方到底是为什么生气。
蔺师仪踏着夜色出门,按理说,这般心情苦闷的时候应当一醉解千愁,但落魄至今,他全身上下摸不出半个铜板,酒是买不起了,只能灌两口冷风聊以慰藉。
他自觉不是个会为情所困的人,往日里还总笑话那些被姑娘拒绝,找他喝酒哭哭啼啼的朋友,现如今轮到他了,连个能听他哭哭啼啼的人都找不到,还不如他那些朋友呢。
坐在水沟边上,只觉得看什么都不太顺眼,吊着右胳膊的纱布也嫌碍事,胡乱扯了下来,揉成一团,还是没舍得扔,毕竟洗洗下次还能接着用。
是以,盯着黑漆漆的水面,蔺师仪唯一能做的,就是打水漂。
把脚边无辜的小石子从湿软的泥里抠出来,挨个送去沉塘,沟里的鱼儿本是睡得好好的,却遭此飞来横祸,心惊胆战地在水底仓皇逃窜,无端被迁怒,实属不幸。
“阿稻哥?”
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传来,蔺师仪回头望去,是挎着篮子的柳玉兰。
虽说这黑灯瞎火的也看不见什么,柳玉兰还是将自己的发簪扶得正了些,“我是来摘野板栗的,只是在这转悠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树在哪,阿稻哥能不能带我去找找?”
蔺师仪抓着石子的手顿了一下,很想拒绝,但偏偏他确实是知道那树在哪的,送手中剩余的两三颗碎石一并赴死,他站起身,回答道:“好。”
两人隔着三四步的距离往前走着,气氛实在有些沉闷,蔺师仪只想尽快了结了这趟差事,拧着眉,脚下的步子越迈越大,走得飞快。
柳玉兰被甩在七八丈开外,拎着裙摆,小跑着跟上,“阿稻哥,你走慢些!”
“嗯,抱歉。”蔺师仪猛然顿住脚步,有些懊恼自己的失礼,两条剑眉现下都快拧成了麻绳,待她追上来,这才继续往前走。只是这回走得要谨慎许多,每在心底默数三个数,腿才往前挪动一次,每步的距离都控制到一致,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规矩得不能再规矩了。
柳玉兰白日去镇上卖帕子,忙到这么晚才来摘板栗,树下的熟果子早被村里的孩童们捡干净了,还想要板栗,那就只能去肖想树上的了。
柳玉兰抬头看着树上一个个绿色的小刺球,不由得又犯了难,“这下是白来一趟了,这么高的树,哪里能摘下来?”
蔺师仪沉默了下,转身离开的计划又被推迟了些,四下望了望,捡起了一根较结实的长树枝,“你站远点。”
手中的树枝撞上结着果的树枝,两相较量之下,一个个小刺球被当作偷袭的武器从上头袭来,只可惜准头不好,人没砸中,只自个摔进了泥里,滚得七零八落。
“够了么?”蔺师仪问道。
“够了、够了!”柳玉兰喜滋滋地蹲下身,用两根长木箸把板栗一个个夹进篮子里,不多时,便装了小半篮,足够煮好几日的栗子粥了,“还好碰上阿稻哥了,不然我一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蔺师仪随意点了点头,算是收下了她的道谢,只是准备离开时,突然想起了晚饭时那场闹剧,还是得解释清楚才行。
“柳姑娘。”
柳玉兰笑着应了声,“何必叫得那么生疏?同四娘一样,唤我玉娘就好。”
蔺师仪不置可否,只继续往后说,“阿……妹妹同我说了。”
“这、这么快?”乍然听到这样的好消息,柳玉兰再压不下唇角的欣喜,低眉将额前的碎发拢了又拢,带了几分羞色,“那,阿稻哥觉得如何?”
“柳姑娘蕙质兰心,又对我与妹妹多有照顾,如此深恩,我感念在心,只是,成亲一事,还是不妥。”
蔺师仪俯身,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承蒙柳姑娘错爱,我实非良配。”
柳玉兰愣了下,勉强维持着唇边的笑,“为什么?”
“一来,我伤重未愈,拖累妹妹已非我所愿,更不可再劳柳姑娘为我费心,二来,”蔺师仪顿了下,眸光清冷,认真道,“我们兄妹俩相依为命,她一日未成婚,我便不会有娶亲之念。”
“柳姑娘很好,你的夫婿定当有不逊于状元之才,我无才无德,实难相配。”
柳玉兰攥着篮子,那么文绉绉的车轱辘话,听来听去就一个意思,他不愿成亲,竟还扯出了什么状元当她夫婿的鬼话,“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个寡妇?”
蔺师仪摇头,“没有,我绝无轻视之意。”
柳玉兰脸色一片涨红,将他从上到下审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你就是瞧不起我!”
她才不信会有男人不喜欢她这张脸,只有可能是嫌弃她的出身。
柳玉兰怒气冲冲地走了,剩下一个蔺师仪对着夜风叹息。
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讨姑娘嫌,这才过去多久,已经得罪两个姑娘了。
头疼,比在天牢时还头疼。
虽是如此,但日子还是要过的。自觉万人嫌的蔺师仪只能对着面前的板栗树发泄不满,把它上下左右的枝条殴打了个遍,恶劣地抢夺走一兜小刺球,轻手轻脚地溜进家门。
把那两根因他而遭殃的木箸捡起,囫囵灌下已经凉透的栗子粥,而后打水,将碗筷一并洗了。最后钻到灶前,抹黑点着火,把小刺球一并扔进去烧了。
他打了个哈欠,用树枝不时拨弄着火堆,听着里面时不时冒出的“噼啪”声,推测野板栗熟了几个,每隔一会儿就扒拉一个出来看看,生怕一不小心就烧成黑炭。只是每一个距离熟透都相隔甚远,是以,又被他残忍地驱赶回火里炙烤。
“你回来了。”
蔺师仪的动作顿了一下,不用转头也知道,说话的是楚火落。他僵硬地点点头,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谁让他是吵架吵到一半跑出去的呢?
想到这个,他的头更疼了,他今日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因为那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跟她吵起来啊?
“柳姑娘那边,我已经跟她解释清楚了。”
楚火落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她在他身旁的小马扎上坐下,分明面前是燃烧的火堆,偏偏气氛却凝至冰点,叫人好不难受。
“噼啪!”
又一个细小的爆裂声响起,蔺师仪赶忙用树枝进去翻找,寻出一个金灿灿、香喷喷的栗子,正给他开口的理由。
“烤栗子,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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