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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夫!”
楚火落语不惊人死不休,在众人目光呆滞的刹那,一把夺过帕子,仔细看过上头的绣工,出自柳玉兰无疑,再抬眸,露出一个真挚的笑,“没想到,我竟先阿爹、阿娘的面见到姐夫!”
那汉子粗犷的眉眼凝住,耳根慢慢地红了,扭捏地作出副正经姿态,唇角尽是压不下的笑意,“这、这么巧?在下栾奉,玉兰她,向你们提过我了?”
果然像之前提及的那样,是个没心眼的人。
“是呢,阿姐说,姐夫年少有为,在军中当校尉,阿爹还不信来着,这下好了,今日姐夫便同我们一道回家,叫阿爹那个偏心眼的好好看看清楚!”
栾奉两边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也不顾现在还站在贺修文的营帐里,就开始与未来小姨子话起家常来,“哎呀,这话也不能这么说,岳父大人还没见过我,有所怀疑也正常。”
“大舅哥和妹妹且等我一会儿,我提些东西,咱一道回去!”
“回什么回?都不许回!”
审讯审着审着,还审成一家人了!
才记下两个姓名的毛笔被贺修文重重地砸在桌上,飞溅的墨点又把纸糟蹋了个彻底,他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栾奉,你乃是军中校尉,岂可无故出营?”
“怎么就无故了?护送大舅哥和小姨子,这事多大啊?”栾奉甚是不服气,“我还没说你呢!把我亲眷抓过来,还好我来得快,不然我这亲还成不成了?”
贺修文气得青筋直跳,要不是当着外人面,他非得拿军棍打一顿这个满脑子都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傻子,眼下只能退而求其次,从怀里掏出块令牌拍在栾奉脸上,叫他在一旁安分呆着。
再看向柳家兄妹,他也不好再用先前那副审问犯人的嘴脸,扯出点温和的笑,“先前不知这层关系,多有冒犯!”
“只是,”他话锋一转,“确实还有些问题要问,希望二位能据实回答。”
蔺师仪点点头,回答:“自然,凡我们知道的,定知无不言。”
贺修文摸了摸他的山羊胡子,俯身把笔捡起来,放上笔架,“代岭山最近势头正盛的一窝山匪你们可曾听过?”
“略有耳闻,”蔺师仪面不改色地回答,“都是些亡命之徒,整日里提着刀和别的土匪火拼。”
“见过没?”他继续追问道。
“大人这话说的,歹人凶狠,我们若撞上过,哪还有命在这站着?”
贺修文看向那瘦弱的姑娘,觉出几分道理,“也是,清岭寨的当家号称楚屠子,最爱砍人脑袋,又是个荤素不忌的主,白天怀里抱着姑娘,夜里还要和美男厮混。”
“啊?”宛若一道惊雷劈下,楚火落不由得惊呼出声。
忽又意识到自己身处敌营,对上那人疑惑的目光,尴尬地给自己找补,“竟有如此之事,真是让人害怕。”
*
军营重地,位置不能泄露,是以,虽然楚火落临时攀上个亲,也还是被贺修文卡着,不能出营。
但好在,至少不用和囚犯关在一起,给他们拨了一个干净帐篷。
楚火落直到坐进帐篷里,脑袋还是懵懵的,她这个山匪头子干架干得多,传出些砍脑袋的凶名不足为奇,可为什么还能传扬出这么离谱的艳名来?
她愁眉苦脸,边上那个却云淡风轻,甚至有功夫慢慢品茶,当然,也没忘记给她倒一杯。
她把微苦的茶水一口灌下去,仍是想不通,揉了把自己的脸,把眉眼都挤到一块儿去了,“我,欺男霸女?”
蔺师仪放下杯盏,煞有其事地帮着她谴责,“就是,胡说八道,太过分了。”
楚火落气愤地咬牙,却见那人慢悠悠地分析起来。
“你也就是——”他一手支着下巴,眸中带着点促狭,“夜半尾随啊,闯房门啊,冲冠一怒为红颜,端了整个寨子嘛。”
“说欺男霸女多不好,都是些你情我愿的事。”
楚火落一个眼刀丢过去,那人却只顾着捂嘴偷笑,气得她把桌上的杯子抓起来,朝他砸过去。
“我是个大□□,你就好到哪里去了?都被传成小白脸了!”
蔺师仪随手接过杯子,重新给她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名声嘛,不重要,传得越离奇,就越没人会把那些和我们联系在一起。”
楚火落重重地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她便是现在跳出去挨个向人解释,清岭寨的当家是个良善人,只怕也没人会信。
“这一关,少说也得半月,当务之急,还是想想怎么逃出去。”蔺师仪的目光透过帘子间的空隙,往外望去,“校尉所辖一营,两千五百人,我们寨里就算把老弱妇孺一并凑上,至多四百人,打不过。”
楚火落垂眸,沉思一会儿,“来都来了,不如,动些手脚再逃。”
蔺师仪挑眉,流露出些赞许,“粮草?”
“嗯,”她盯着杯中漂浮的茶叶,认真道,“叛军不好入城买粮,若能断了他们的粮草,兵卒饿得眼冒绿光,哪还有功夫盯着我们一个小小的寨子,要么求援,要么抓紧攻城。”
“不错,只是这样一来,阿楚,你的平叛之功可就飞了。”
楚火落将剩余的杯盏摆成一排,用茶壶依次斟满,“敌众我寡,你也说了,只凭我们,肯定打不过,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待叛军攻城时,我们援助守城,县令定不会拒绝,若成,还能有现成人选上表为我们请功。”
她并未穿平日那身粗布衣裳,珊瑚红的襦裙衬得她格外温婉,发间细长的流苏轻轻摇摆,这般眉目清秀的姑娘坐在身侧,总引人遐思些风花雪月,可她正凝眸,说着功名利禄。
显得只他一人在不务正业。
可他还是不忍挪开目光,静静地看着那姑娘郑重地计划着。
“只要陛下有所封赏,不拘多少,我们起码能有个正面的身份,一步步打下去,总能加官晋爵。”
“要是我真的立下大功,”楚火落忽然眼眸一亮,望过来,“还能有机会为你洗清冤屈。”
蔺师仪忽然顿住,认真地看着她,分明知道这是久远得不能再久远的事,希望渺茫,可他却忽然记起,在那个深秋的夜里,也是这个姑娘,大言不惭,说要劫囚。
他轻笑一声,没有对过往权势的迷恋,没有对污名满身的不满,也没有对恢复清名的渴望,马革裹尸是死,草席一卷也是死,他其实无所谓怎么死,什么时候死,孤家寡人的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但,对上那双澄澈的眸子时,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若擂鼓。
他只是忽然有些高兴,何其有幸,天下间竟有人彻彻底底站在他这边。
“好啊,那就,仰仗阿楚了!”
*
“大舅哥,妹妹,在忙吗?”
蔺师仪掀开帘子,就见各色的礼盒堆得跟小山似的,望边上侧了侧,才能瞧见小山后的汉子,他眨了下眼睛,立时带入身份,露出个惊喜的笑,“妹夫快进来!怎么一个人搬这么多东西,也不叫手下搭把手?”
小山摇摇晃晃地挪进来,被拆解开,铺满在桌案上,玲琅满目。
簪佩钗环,臂钏步摇,成色不算上佳,但耐不住量多啊,只这么打眼一望,少说也有五六十件,楚火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颇有些受宠若惊,便见栾奉立在那,手足无措地挠头。
“那群大老爷们,笨手笨脚的,交给他们拿我不放心。”自认心思细腻的栾奉期待着望着两人,搓了搓手,“这是我原本准备好带上门的见面礼,既然提前见了,我就把东西搬过来了。”
“我一个粗人,也不大懂这些,妹妹和大舅哥别嫌弃啊!”
蔺师仪招呼他坐下,又给他添上茶水,楚火落则是在首饰堆里挑花了眼,试试这个,戴戴那个,不亦乐乎。
“姐夫真是出手阔绰,待成了亲,定然能讨得阿姐欢心!”
楚火落随口夸道,栾奉却不疑有他,反倒虚心请教起来。
“妹妹先前说,岳父大人对我不甚满意,那能不能说说他老人家中意怎样的呀?我提前准备准备,到时候才能好好表现。”
鉴于她和柳玉兰不是一个爹,且双方目前都没有爹的情况下,楚火落只能信口胡诌,“阿爹他——喜欢读书人。”
栾奉震惊抬头,却只看见楚火落信誓旦旦地点头。
“他就喜欢能识文断字的,像我阿兄那样,有事没事就吟诗。”
贸然被点名的蔺师仪配合地点点头,甚至即兴演示了一番,“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一首诗吟得抑扬顿挫,禁不住栾奉一颗心起落落落。
想他少时从军,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钱有了,权有了,可才华这事,那是能说有就有的?
可就因为这,让他一桩大好亲事吹了,他能甘心?
栾奉艰难地动了动唇瓣,“那我,从现在开始背诗来得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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