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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人说,那是上田镇绝顶的好郎君。
行伍出身,曾跟着大将军征讨狄戎,当过什长,家中资产颇丰,又无父母兄弟需要供养,只需嫁过去,便是一辈子享不完的福。现在瞧上她,她做梦都该笑醒。
她想象不出那是种怎样的福气,但至少,会比现在更好吧?
大将军赠她的银两被花了许多,竭力经营的果蔬铺子却已连着三日未有客上门了,无它,只因为门上的招牌不知被哪路地痞流氓砸了个稀巴烂,悬在上头要落未落的,每一个路人经过都要刻意绕远些,免得成了被无端殃及的倒霉蛋。
货架里是焉巴的白菘、葵、韭,纵然被精心养护着,每一片叶都洒上晶莹的水珠,那些绿色还是不可避免的枯涸,活活渴死成暗沉的黄色。
她曾去报过官的,花了足足一两银子央人替她写一封状纸,满怀期待地交上去,等了许久,也没有腰间挎着长刀的衙役上门,兴许是积压的案件太多太多,轮到她还需好一阵。
只是,她大抵是撑不下去了。
时至月末,铺子的租子要交,缸里的米粮要买,门口的匾额也该修缮的,可其中的任何一样,她都拿不出钱来。
“楚娘子只管放心,嫁过去定然吃喝不愁!”
她望着破败的铺面,又低头看那冰人送过来的活鸡肥肉,沉默不语。
“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与其拖到后头配过去给人当续弦,不如现在挑着好的,赶紧嫁了!”冰人苦口婆心地劝着,又凑到她耳边,“王屠户说了,不介意你之前干过什么。”
“这么心胸宽广的好夫婿
,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哦!”
她终是点了头,矇昧地盖上红盖头,嫁给个素未谋面的屠户。
但没关系,嫁给谁不是嫁呢?能有饭吃,有衣穿,有活干,这就算是极好了,她甚至隐隐感受到冰人说的享不完的福,虽然,这是个好酒、粗俗、暴躁的人,但她也就是个刚刚脱了贱籍的孤女,配他,已是高攀,没什么可抱怨的。
那间果蔬铺子关了,她每日跟着这位新夫君在肉铺里上工,起初是擦擦桌椅板凳之类的杂活,后来便帮着分肉收钱,再后来,从宰猪到贩肉就都交由她一人来做。
也是奇怪,同样都是铺子,果蔬铺子从来免不了宵小骚扰,这肉铺子却从来没人敢上门捣乱。
她每日拎着杀猪刀,在案板上哐哐剁肉,百思不得其解,直至某次瞧见一个面孔熟悉的浪荡儿,硬生生被她剁碎骨头的声音吓白了一张脸,像个螃蟹似的横着挪开几丈远,颤巍巍地绕过去。
她这才明白,刀,远比那些道理管用得多。
她对这日子满意极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挣来的铜板都能装满一整个钱袋,或许再干上几年,她便能去更大的县、郡里开肉铺,省吃俭用些,攒上十年八年,或许能凑够大将军为她花的那笔银子,届时坐上商队的车,去京城叩门,也好将钱还了。
如果家里不用见到那个陌生的男人,就更满意了。
可终有一日,她回家时是空空荡荡的,人不在,钱也不在。
翻倒的瓦罐,杂乱的床铺,轻轻摇曳着的柜门,活像是遭了贼——倒不如是遭了贼呢!
她看着那个健壮的男人在赌坊门口毫无颜面地撒泼打滚,赤红着的双眸,在接到赌坊以高额利息借给他的银两时闪射出精光,站都站不稳了,却还要跌跌撞撞地冲进赌坊,爬上赌桌,在案上压进他能压的一切。
她无甚表情,只是了悟
,这还是个赌徒。
真是不公平得很,这种人都能入大将军的麾下效力,凭什么她就只能远走他乡,在少有的空闲时间,蹲在说书人摊前,听他把大将军的事迹翻来覆去。打仗嘛,上阵杀人,她能杀猪,未必不能杀人。
可大将军的麾下,好像并无女兵,何况还是她这种出身不好的女子。
她再是嫉妒,也无可奈何。
她把每日挣来的钱分成两份,一份给那个陌生男人做赌资,一份自己攒起来,计划还是那个计划,只是要推迟些,她要先将银子还了聘礼钱,才好和离。
只是那男人出了赌坊,又进了勾栏,带回一身浓重的脂粉味,令人作呕。
她索性搬离了那间屋子,离那个烂泥远些,只是愈发忿忿不平,这种败类都行,凭什么她不行?
再后来,他被打得鼻青脸肿地归来,眼神不再在床底柜里搜寻,而是落在了她身上,那种打量货物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了,他是在估价。
卖给人牙子,还是卖进勾栏?
她好不容易才脱了贱籍,怎么能再回去?
可就是这样自私自利、贪财好色、嗜赌成性、卖妻还债的人渣,却要每日将自己曾与大将军共征狄戎的事迹拿出来吹嘘,败坏大将军的名声。
她想了很久,整整一夜,虽无幸在将军手底下当兵,但至少,该帮他铲除这些渣滓。
是以,她动手了。
殷红的血映了满目,却在清浅的叩门声响起后,一点点消退下去。
“火落,醒了没?”
楚火落猛得睁开眼,被从窗缝里渗进来的明媚阳光晃了下眼,眉目紧皱在一起,好一会,才缓过来,慢慢地坐起身,竟无端梦见了上辈子的事,晦气得很。
她一掀被褥下床,将衣领随意整了整,宿醉的嗓音还有些低哑。
“醒了,进来吧。”
她坐在桌前,将空空如也的碗推到一边,拿起杯子,壶中正好有水,便先给自己灌了两大杯,这才有空分出余光,望向抱着一大包袱东西进门的柳玉兰。
叮叮当当的小玩意铺了整桌,玲琅满目。
柳玉兰眉飞色舞地介绍着,“缠枝钗,素雅大方,正衬你!”
她把这支放在左边,拿起下一个放到右边,“累丝兰花簪,适合我。”
“珍珠玲珑八宝簪,给你。”
“孔雀银步摇,归我。”
……
楚火落头脑发蒙地看着她把那一大堆首饰分来分去的,迟疑地开口:“你在,干什么?”
“分东西啊!”柳玉兰理所当然地回答,连点余光都没舍得分出来,一门心思尽在这里头挑挑拣拣,“我一个人哪戴得完这么多?你是大当家的,又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得了东西分你一半又什么奇怪的?”
楚火落目光复杂地看着原先用来装首饰的红布,又想起昨日被押到阵前的那位倒霉校尉,艰难地开口:“这些不会是,栾奉给你的聘礼吧?”
那人指尖一顿,“什么聘礼?”
她面色有些不自然地坐直身子,强调道:“这是我夺来的财物,我堂堂清岭寨三当家,拦路抢劫的本领自然要比底下人强些——你就是小瞧了我,待我跟着你练几天武,我也是能独当一面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楚火落连忙解释道,“只是觉得那人太好诓骗了些,先前我被掳过去时,借着你的名头,便叫那人对我深信不疑,也送了我与十一哥许多珠宝,说是见面礼。”
她沉默了一下,嗤笑一声,“是,那就是个傻子。”
“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好骗的人了,我说什么,他信什么,钱财被我夺了不说,命都差点折在我手上,他只怕是恨极了我。”话罢,她却一扫面上的颓色,将最后几支钗环分完,从自己的这堆抽出几支,在发间试戴起来,“……世上最好再多这样几个傻子。”
楚火落观察着她的神色,斟酌道:“你不是,一直想再寻一个如意郎君吗?”
“是啊,但十一哥说了,我这么优秀的女子,当有个不逊于状元之才的夫君,那栾奉虽不错,但到底是个粗人。”她留下一支玉蝴蝶纹步摇簪在鬓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待我们大事做成,我也要有个官身,什么样的男子我选不得?还要在乎这么一个傻子?”
楚火落不由得轻笑,眸中带了点促狭。
“对,随便挑,挑花了眼便都抬进门当面首!”
*
某处营地。
帐内人将桌案劈个粉碎,帐外人挥舞着军棍,打在两个被摁在地上的蠢货身上,气氛凝重,只有不时响起的闷哼声。
棍子被抽断了两根,帐内人才丢了刀,掀帘出来。
“老子一世英名,怎么会教出你们两个蠢货来?都不是第一天当兵了,还能被山匪玩得团团转,说出去,丢不丢人啊?”
两个蠢货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奈何那人却不肯轻易罢休,挨个追问过去。
“都是被女山匪骗了是吧,说说,长什么样?能让你们连粮草都被骗没了。”
左边那个抹了把眼泪,分外委屈,□□尺的汉子硬生生哭成梨花带雨的模样,“长得跟天仙一样,我哪能看出这是山匪啊?”
那人上去就是一脚,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色令智昏!”
“那你呢?”
“……是个丑八怪。”
不出意料,又被踹上一脚。
“眼瞎心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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