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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059 拜访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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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雨,下得缠绵,轻轻薄薄的,好像在眼前拢上了一层纱。

来往的行人撑着油纸伞走得匆忙,污黄的泥点子从这儿蹦到那儿,比晴日里活跃得多。唯有门房落得清闲,想着这般天气,定没有哪个达官贵人会上这递拜帖,是以,靠着他那把特意加了软枕的椅子舒舒服服地打瞌睡。毕竟是春困时,在所难免。

偏天不遂人愿,蓦然响起的敲门声惊碎了他一场好梦,撇撇嘴,抚平衣上的褶皱,不情不愿地将门拉开了一条缝。

入目是三个披着蓑衣斗笠之人,瞧着便不是什么乡绅富户,他正要将门合上,却望见他们身后牵着的马,整整三匹,乖乖,能养起这些,说不准来的是哪位贵人的侍从。

想通这些关窍,他扯出个亲和的笑来,“几位可有拜帖?”

“未有,但还请通传一声,晚生有急事求见县令。”

门房扫过去一眼,衣裳破破烂烂的,还没自个儿穿得好呢,站在那与他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那人有掏钱的意思,哪有正经人家这么不懂规矩的?仅有的一点耐心又被消磨去大半,语气也冲了许多。

“县令掌管一县的要务,日理万机,哪是你说见就见的?”他冷哼一声,鼻孔朝天,“要真放你进去,说些鸡毛蒜皮之事,受罚的还不是我?”

“我们确有急事,还请通融一二。”

岑学义还想再哀求两句,楚火落便先用袖子遮掩着送上一吊铜钱,果然见门房耷拉的眉眼一点点舒展上扬,“在这等着!”

也不晓得门房是怎么动用那三寸不烂之舌的,总归半柱香后,他又将门开了条缝,“大人说,让你们进来。”

话虽如此,他却挡在门边上,压根儿没有要放人过的意思,直到另一串铜钱被收入钱袋,他才笑眯眯地将人引进去。

楚火落还是第一次造访这般大户人家的宅邸,连廊自进口处一路通向偏厅,还有许多分支口,应当能顺着走进各个院落,遇到如今日般的下雨天,连伞都不必打,甚至还能在连廊上惬意赏雨。

院落里种了许多花卉,红的、绿的、紫的,只是大多她都叫不上名字来,但开得那般浓艳的花儿,想必要比寨里的野花贵上许多。

还未步入厅中,便迎上来一队侍女,将他们身上滴着水的蓑衣斗笠收拢去,想来是怕弄脏了厅中擦拭得光可鉴人的地砖。

“几位贵客请稍等片刻,大人一会儿便来。”

桌上是沏好的茶水,拿开茶盖,便见微黄的细叶在盏中漂漂浮浮,喝上一口,倒也能驱散些身上沾染的寒气,只是另外两人滴水不沾,倒显得她粗枝大叶。

岑学义在厅中来回踱步,眼神巴巴地望着外头,若非不合规矩,他怕是要亲自守到县令的房门口去了。蔺师仪则是看了眼茶水,便兴致缺缺地放下,大约是那娇贵劲儿又上来了,嫌这茶水太次。

“陈茶。”

楚火落低头又猛灌了一大口,除了比白水更苦些,也尝不出什么陈不陈的。

待壶中茶水凉了个彻底,那位县令大人才姗姗来迟,细绸面的衣料寻不见一根褶子,端端正正地坐到主位上,像是个展示衣物的架子。

“说吧,何事?”

他矜贵地开口,眼神望天望地,望自己指节磨出的旧茧,春日里新蜕的死皮,就是不肯把目光分给上门求见的三人。

岑学义丝毫不觉得他的态度有何不对,从怀里掏出一封皱皱巴巴的信递过去,信封上沾着汗、沾着泥、沾着血,那人眼底划过一抹嫌恶,到底还是硬着头皮接过去,用指尖将信封撕开,拈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去,目光一凝,不动声色地将信叠好,揣进袖里,露出一个和善的笑。

“这信,你们可看过?”

“不曾,非是予我之信,晚生岂能偷看。”岑学义诚实地摇摇头,拱手作揖,“这是晚生的老师临终前亲手所书,委晚生交由郡守,只是晚生人微言轻,望劳大人代为呈上。”

县令指尖轻敲着桌案,依次看清几人相貌,“那你们可知信里写了什么?”

“大人说笑了,我二人不过是这位郎君花钱使来的护卫,大字不识一个的,哪能晓得那些?”楚火落腆着脸笑道,抓着盘中的糕点两口一个,动作粗鄙至极。

他又重新望回了中间的岑学义。

“晚生虽没看过,但有几分猜想,”岑学义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樊川、胥江二地失陷,粮价疯涨,一斗糙米便要价一百文,百姓吃不起饭,又被赶出家门,一路上饿死许多人,老师也、在此之列。”

“信上应当是恳求大人接收难民、开仓放粮,另,狄戎虎视眈眈,当早做打算才是。”

县令长眉轻挑,满意地点点头,“不错,看来你没有辱没尊师的教诲。”

他站起身,态度温和,“这几日便在府上歇息吧,剩下的,交由本官安排。”

“大人果真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呐!”

这头岑学义还在感激涕零,那头的楚火落却不免心下暗讽,若真是好官,何以将重点放在信上,反倒对狄戎、对难民的情况一句不问?

她转头,正对上蔺师仪同样微妙的目光,显然是与她想到一处去了——这县令有问题。

*

几人被安排到了一处僻静院落,身边多了一大帮子仆人伺候着,但凡脑子不是缺根筋,就该懂得,这是被监视了。

但岑学义显然就是那缺根筋的人,一边嚼着松软可口的白米,一边涕泗横流,饭还没吃两口,就已经上头,腮帮子还一动一动着呢,便竖起三根手指要对天发誓,来世结草衔环。

一天天的就会这一套说辞,也不知道来世衔不衔得过来。

楚火落默然地坐得离他远些,免得搅了大吃大喝的兴致。

不过他这般作态也好,叫这些眼线通传回去,多少能打消几分戒心。她有心想去看看那信上究竟写了什么,今日看得分明,县令先是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模样,看完信后才勉强愿与他们虚与委蛇。

是以,饭后她便早早地回房休息,直到夜半,窗户被轻叩两声,摸黑翻进来一个身影。

“府里的守卫比我们来前多了两倍,巡逻的也从四人一队添至六人一队,那县令正提防着我们,取信是行不通了。”

蔺师仪坐在床前的踏步旁,确保门窗上映不出一丁点儿影子,“观他今日行状,是个顾及颜面的人,动手前必会挑个合情理的由头,这几日的时间,尚且安全。”

楚火落点点头,“接下来应当会有大量难民涌进来,叫寨里人一并混进来,万一出事,也不至于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

“至于那个县令,是好是坏,”她眸光微沉,“且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派人去郡守那送信就知道了。”

“行,我去办。”

蔺师仪利落地应承下来,起身欲走,余光瞥见垂下来的被角,几乎要贴地了,又拧着眉头倒回去,把被子给她掖好,确保透不进冷风。

“雨天风冷,不要踢被子,在这儿着凉了,可没法儿好好休养。”

楚火落抿唇,有些不满地瞪向他,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哪需要被这样叮嘱?

“我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我就是……身为下属照例对大当家表示关心,不必在意。”

窗户微微响动一下,便只余空泛的雨声,不肯将歇,下了一夜。

尚是清晨,楚火落便瞧见早早起身的岑学义,独自一人在院中走着,嘴里念念有词,整个人看起来神神叨叨的。

怎的?昨夜的饭菜有毒,光毒傻了他一人不成?

她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这才听清了他口中的话,无非是询问县令准备如何做,何时开始做,做了后如何,排演那么久,只为寻个更妥帖些的说辞,怕言语不当,惹县令不快,耽误救济百姓。

楚火落心下微哂,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真菩萨哪会因一句话放弃救人,会放弃救人,只能证明那就不是菩萨。

二人在廊外等了好一会儿,才见着县令一身官服、衣冠楚楚地走出来,见着他们还要故作惊讶一番,斥责边上的小厮为何不早些通传,让他们久等。

说是这么说,他们还真敢怪罪不成?不过是客套着来回寒暄两句,这才开始切入正题。

“哦,那事啊,我已派人去办了,你放心!”县令笑着拍拍岑学义的肩,一副看后生的欣赏模样,“你一心为百姓,是个好的,不若来县衙里帮忙,用上你的才学,为百姓发光发热嘛!”

“晚生无才无德,竟能受大人赏识,真是、真是……”岑学义大受感动,又掉下两行清泪,右手往上一竖,这便要立誓了。

楚火落撇撇嘴,实在没眼看,岂料那个如笑面虎般的县令又望向她来。

“这位小兄弟可要一道进县衙逛逛?”

楚火落立刻扯出个谄媚的笑,“小的还没进过县衙呢,那就,借大人的光,进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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