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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林载轩抱着母亲的骨灰坛从马鸣山殡仪馆出来乘上了107路公交车,他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两眼无神,茫然地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怀里那个用灰白色方布包着的那个酱黑色大肚圆坛,承载了她母亲林芳清罪孽而又无奈的一生,留给了这个十四岁少年一身的债务和孤寂迷蒙的未来。载轩没有地方去放母亲的骨灰,墓地是买不起的,而安南,母亲的故乡,母亲是再三强调过不要回去的。他只能把她带回家去。
在医院里输了三天的液,他的高烧才慢慢退下去,到第四天护士来催缴费用时,载轩很识相地要求童主任给他开出院单。他确实是身上一分钱都拿不出来的了,再去逼他,恐怕他只有一死了之了。肾内科的人早就和外科说过他的情况,童主任也想他再观察观察,但肾内科里对林芳清母子的言论使得他不得不思考,载轩的留下兴许会是个大麻烦。虽然那天宋阳医师把他带回到病房里,安顿他要好好治疗,他并没惹出什么麻烦,但他这三天里除了睡便是呆呆地睁着两眼看天花板,不由得不让人惊心。连护士都告诉同病房里的家属,帮他们盯着一些他,小心他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这三天里他除了输液外,不吃也不喝,同病房的人看他可怜,没有人去打饭来照顾他,便每次买回饭来,特意拨出一点来,递给他,谁知他既不接着,也不搭话,后来也就没人再去过问他。宋医生来看过他一次,默默地看了他几分钟,和童主任交谈几句后离开了。
巨大的空虚和孤独环绕着他。他很后悔,那个雷暴的雨天为什么去找那个狠心的男人,而不是守在母亲身边。如果他在医院,那还可以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最后一面,是林芳清这颗星落下去的瞬间,是载轩心里最后那点期冀,也是母子亲缘最刺心的落下帷幕。那块白布,应该是他给她盖上的,应该由他来盖上的,由他为母亲这不幸的一生来划上句号的。可他信了母亲日记里的只言片语,去找了自己的生父要钱,结果呢,钱没有要到,又空着手回到了原点,却错过了与母亲的最后一面。他甚至都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母亲的日记只写到1996年4月11日,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他想,母亲一路走来的艰辛大抵只有那个养育了自己、把爱倾注给自己的母亲知道。母亲几乎一生都在受苦,谭阿姨说得没错,他这不是孝顺,他在她的身体承受了巨大痛苦时还在用尽心力使她煎熬下去,他是在折磨她,是在惩罚她。他想到这些,心就不由得发痛,仿佛是有个铁锤一锤一锤地凿他的胸口,而身上那些红红紫紫的伤跟心痛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
他出院后,去太平间里联系医护人员要带走母亲,那个胖大的男医护告诉他必须要走正常的流程,让他去找大人来。他只是嗓子喑哑地低声回了一句:“她只有我一个亲人,我也只有她一个亲人。”男医护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他把死亡证明拿来,他好盖章。载轩返回到肾内科找王主任。住院楼7层的肾内科医生办公室里,坐着几个男医生正在桌子边上写病历,不时聊一两句,但载轩出现在门口后,那几个男医生很明显地别过脸去,不出声了。脸色还在发白的载轩,腿脚还有些无力,刚刚路过的几位以前时常帮助关心他的护士姐姐也像没有看到他似的远远避开他了。他伸出右手去,敲了两下门问:“请问下王文景主任在吗?”里面一个男声语气很冲地回答:“长着两只眼睛没看到吗?”再就没有回应了。
载轩不知道,林芳清死了后,icu和肾内科的人都找到院长那里去了,欠下的费用没人偿还,就要两个科室的人共同背负,而两个科室里的人都认为自己很无辜,又都不是百万富翁,没得就要给一个患者治了病又贴进去自己的奖金绩效。院长很头疼,叫去了王文景主任,问他怎么办,王主任也做了深刻的检讨,但问题还是要解决。王主任只好说,欠下的费用一半从他的科研项目资金里出,另一半扣他的奖金绩效好了。肾内科的人又过意不去,就申请其中一半从全科室下个月的工资里扣。王主任也是没办法,请了好几天的病假,躲在家里生闷气,而科室里的人见到载轩自然没有一个好脸色。
载轩碰了好几回壁,才打听到,死亡证明就是头一天在icu办公室里签完字后才会打印出来给他。他又返回去icu病区,去找之前那位年老的大夫,这次林芳清母子致使两个科室之间产生了一些不愉快,连那位年老的医生也让他等了好久才搭理他。他就那么孤单单站在办公室里,看着医生们谈病人的情况、治疗的措施和一些注意事项,不时有护士进来请示哪位医生哪个病人又怎样了,他像空气似的透明而无助。年老的医生拿出来那天让他签字的那张纸,他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在确认死亡那一栏填了“是”字。一张母亲的死亡证明单就递给了他,母亲那沉重的魂灵终于安放在了他粗糙枯枝似的的手掌上。
而拉到殡仪馆,还要灵车费和火化费,这两项也是一笔巨大的开支。他没得法。到医院外游离了好半天,从路这头走到路那头,每一步都像心在滴着血一般,紧着发疼。
他回到小区里,找到上次帮忙的王叔家门口。他的孩子曾在几年前让妈妈教过一两回琴,由于他的女儿不开窍,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肯再学,王叔也就作罢了。载轩就是那时候认识王叔是一个包工头的。他敲了门,有人从猫眼离看了一眼,便进里面去了。他再敲门,里面就传出一个女人不耐烦的声音来:“他不在。”
载轩就一直坐在门口下边的台阶上等着。
路来路过的男人、女人、放学的孩童,他每看到有人过来,便往墙边闪一下身子,直等了两个多小时,王叔一脸怒气似的上楼来。
“娃仔,你又要干什么?”
“王叔,求您,”他低了头,缓缓地说,“能不能先借我一些钱,我之后在您的工地里做工还您。”
“我要不是看在你妈教我娃上过两节课,没有收钱的份上,上次我就不会让你做工,你还来借钱!”王叔穿着一件黑色砍袖背心,脖子上戴着一根笔芯那么粗的黄金蛇骨链子,操着一口浓重的湖南口音呛着他。
“我妈走了,要拉去火化,可是我借不到钱了。”他已经记不清这段时间跪下了多少次,这次他又软塌塌地跪在了王叔面前。以前母亲总告诉他,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能轻易给人下跪作揖的。但母亲不知道的是,在妈妈的命和能救她的钱面前,载轩的尊严毫无意义,即使下跪乞求别人都未必能获得同情。
“他妈的,起开!”王叔看到他这样乞求,咒骂了一句,绕开他打开门匙进里面去了。
载轩由刚才面向楼梯的姿势又转过门这边来,还软疲地跪在地上没有起来。路过的人渐渐少了,天色慢慢变暗。他没法在意别人异样的目光了,现在母亲躺在那个冰冷的铁皮柜里,每待一天便多一天的钱,他已经欠下那么多、令他的背沉重得都直不起来的债务,再多一块钱都会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天色完全黑下来了,今天是个大晴天,夜空里挂着一个小小的白白的月牙,此刻正不高不低地伏在几颗闪烁的星中间。楼道里已经隐约可以嗅到谁家里炒菜的香味,家家都透出了浓烈的烟火气息。而,载轩没有家了,只剩下那个空荡荡、寂静的屋子来,那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目前不能变卖的资产。
他还跪在那儿,两个膝盖跪得有些发木,他直直身子,试图缓解一下膝盖的不适和小腿的酸麻,但发现无济于事后,又软塌塌地跪坐了下去。
直到下楼遛弯的对门大爷回来,看到他还跪在门前,就叹了口气,替他敲响了王叔家的门。王叔敞着肚皮,啃着一块大西瓜,看到他还跪坐在门前,明显有丝惊讶,“你是赖上我了,狗皮膏药!”
门没有关,王叔进里面取出手机来,换了外出的鞋关上门,载轩跪着的身子又赶紧朝向王叔这边来。这个有着啤酒肚、结实臂膀的男人拽了一把载轩,见他不肯起来,就准备抬脚下楼去。载轩伸出细长的手臂抱住了人家的一条腿不放,又恳求起来:“王叔,您是个大好人,您帮帮我,我什么活都肯干,我一定卖力去做,您帮帮我,帮帮我吧!”
那个男人让他缠得没法子,只好又打开门,让他进去说,免得四周的邻居以为什么好奇的新闻。
第二天他拿着王叔给他的三千五百块,去拉了母亲火化。他给王叔写了欠条,下午就要去他的新工地去做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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