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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要不要你那铫子梨汤了,若是再不去,回头还是让兄长抱着你烧焦的铫子啃吧!”
沈清衍坐在角落里,闻言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眸光微动,停留在傅媖柔和的侧脸上。
傅媖没有应声,察觉到身后那道视线,下意识回转过头。
对上他的,微微一顿,又错开。
*
傅媖把沈清蘅按在凳子上坐下,叫她陪大川说说话,自己一个人去了灶房。
她走进灶房时,铫子里的水已烧得滚沸,咕噜咕噜响。
灶上煨的梨汤确实已煮开了,空气里缓缓逸散出一股清甜的果香。
傅媖凑上前闻了闻,兀自笑开。
沈清蘅说得夸张,但实则这梨汤煮得正好,哪有她说得那般严重。
她一边想着,拿了帕子裹在手上,将铫子从灶上拎下来。
外头忽然“轰隆”一声闷雷炸响。
眨眼间,瓢泼的大雨便浇灌下来,好似一下将天捅了个窟窿。
傅媖走出灶房,看一眼院中飞溅起的水泡和顷刻间就变得阴沉沉的、如蒙着层铅灰般的天色,忍不住拧眉。
没想到真让清蘅说中,这雨一下,她原先坐在廊下吃锅子的念头便不成了。
她正想着,沈清蘅也推门从堂屋里出来,望着眼前细密的雨幕,忍不住咕哝道:“又下雨,咱们这儿向来可没这么大的雨。”
宿州地处黄淮一带,夏季最不缺的就是雨水,可大多数时候,宿州的雨都是很温和的,很少有这样声势浩大的雨。
前几日夜里那场雨勉强算得上是一场,如今又来一场,倒是反常。
傅媖听见了,心底有些担忧。
倘若真如她所说,气象不同于往常,那可算不上是件好事。
且这样大的雨,不知李香芸是不是还在船上。
她转头看一眼堂屋,里头已燃起那盏落地架子灯,瞧一眼就觉得温暖明亮。
不由暗自庆幸,好在她今日将大川接了过来。
*
家里没有风炉,眼下落雨也不好去借,傅媖想了想,便索性搬了张摊子上用的方桌支在灶间。
架子灯从堂屋挪到了灶台边,灯影昏黄。
灶下炉火烧得旺,红蓝的火苗窜得老高。
几个人围坐在矮桌边,傅媖一早将梨汤盛出来,白瓷盆里满满当当澄亮微黄的汤汁,散发着浓浓的甜香,一人盛一碗,捧着手里微微烫手的瓷白碗盏吃得香甜。
小娘子促狭,开玩笑说是他们所有人都沾了沈清衍的光。
险些被傅媖褫夺梨汤的品鉴权,吐了吐舌头求饶,那双狡黠的杏眼里却明晃晃地写着“下次还敢”。
傅媖葱白的手指在她脑门上戳了戳,不与她计较,转头在灶上架起陶锅,拎着煎水的铫子往陶锅里注水。
温热的水足足灌了大半锅,灶火哔剥响,锅里咕噜咕噜冒起小小的水泡,这才往里头下菌子。
肥美的竹荪、滚圆如伞的口蘑和厚实的鸡枞,一个接一个滑进热烫的汤锅里,很快便焙出一点香,汤色变得乳白而浓醇。
等傅媖执箸下进最后几片嫩红的羊肉,灶下的炉火已在锅里湃起重重热浪,各色肉菜在白色的热浪里蒸腾翻滚,如一只只飘飖的行舟。
“浪涌晴江雪,风翻照晚霞”,大约即是如此。
傅媖搁下筷,转身也坐回杌子上。
坐下的一瞬间,小腿却贴上一片温热。
她下意识偏头看,发现身侧坐着的是沈清衍。
大约察觉到她的视线,沈清衍回望过来,那双深邃的黑眸平静无波,彰显着他同样无辜。
但许是这桌椅的大小于他而言实在有些委屈,这那条无处安放的长腿微微动了动,却也很是有限,只是从密不透风地贴着她的,变成紧挨着,并没好上几分。
傅媖清咳一声,不自在地挪开眼。
好在沈清蘅忽然唤她,端着手里的瓷碗,一脸为难地问她怎么自己这碗麻酱越和越干。
傅媖暗暗松了口气,借故转头望向另一边,努力忽略小腿上传来的那片灼人的温度,故作镇静地笑着同沈清蘅说起话来。
因此没能望见,她转过头的那一瞬,身后那道逐渐深暗幽邃的目光。
很快,锅里翻起白浪,浓郁的香气好像一口无形的罩子,拢住了整个灶间。
傅媖拿竹筷在锅里轻轻一搅,见肉色转白,已经煮得熟烂,迎着一众期待的目光点了点头:“已经可以吃了。”
沈清蘅先头还嫌弃,这会儿闻着香味却已全然忘了自己早前说过的话,一把抢过漏勺,动作比谁都快。
只是小娘子虽贪嘴,却也很有规矩,先捞上满满一勺盛给阿婆,再给张素兰,然后给大川。
剩下的才是嫂嫂、兄长和自己。
她盘算的清楚,轮到傅媖时却被她拦住。
傅媖温声笑着说:“不必给我盛,我自己来,你先吃就好。”
沈清蘅不跟她客气,眨眼间便改了主意,漏勺一拐进了自己碗中,却将勺子递到傅媖手上,冲她挤挤眼:“那兄长那碗也拜托嫂嫂来填啦。”
傅媖戳一下她腰窝,抿着笑瞪她。
手上却自然而然地拿过沈清衍面前的瓷碗,捞出满满一勺肉和竹荪,确实如沈清蘅所说,填得满满当当。
等她自己也捧着碗坐下,却不急着吃,而是吹散碗沿上的热气,先喝上一大口汤。
热乎乎的菌子浓汤灌进嘴巴里,鲜得要掉眉毛,喝得她整个人都舒展开了。
镇子上的人吃饭不讲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
阿婆转着碗沿也尝一口汤,一口下去,顿时舒服地喟叹一声,抬起头很给面子地赞道:“这汤里头除却加了点盐和黄酒,其余半点佐料都没有,却做出了极致的醇鲜。丫头,你这手艺真是了不得呀,阿婆怕是再也赶不上你喽!”
沈清蘅听了下意识也想跟着夸赞上几句,只是才张了张口,想到白日里和傅媖定下的“赌注”,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生怕一不小心到嘴的冰豆花就飞了,只得埋头苦吃,憋得一张小脸通红。
吃到兴头,外头是微凉的冷雨和夜风,她却吃出满头热汗,不知不觉便卷起了袖子,时不时抬手揩一把额上的汗珠。可即便这样,也不肯放下筷子。
她从没想过这汤锅里的肉菜能煮得如此鲜香,明明嫂嫂放的佐料比她从前在京兆尹府上吃过的那一锅里头还要少,可这汤却鲜美到了极点,她没忍住将碗里的汤都喝干净了,又去尝里头的肉、菜。
她不爱吃葱蒜,碗里便只放麻酱和一点韭花,再用米醋调味,可即便是这样,也吃得有滋有味。白菜爽滑,莴笋脆嫩,玉米鲜甜,虾肉紧实,个个都极尽其美。
不过一圈尝下来,她最爱的还是肉片,每片都切得极薄,放到碗里一滚,裹上层厚厚的芝麻酱,一口送进嘴里,香得叫人连舌头都要吞下去。
若是夹几块口蘑或者竹荪一起吃下去便更妙,菌子的清鲜爽滑和肉的厚实醇香都在这一口里,叫人回味无穷。
傅媖一边吃着,又替阿婆和大川各捞了一勺肉。
阿婆吃得开怀,笑眯眯的。
大川那小子更是被这锅子彻底折服,脆生生地同她道过谢,便捧着碗里的肉一通狼吞虎咽,恨不能一口都吞进肚里去。
傅媖笑着问:“大川喜不喜欢吃这锅子?”
大川一愣,抬起头,嘴里的肉还没来得及咽下,便不好意思地抿着唇说“喜欢”。
“那便等你阿娘回来,阿婶再请你们娘俩一道吃一顿。”
大川听到这话,眼神亮亮的,欢喜地直翘脚。
屋外是哗哗的雨声,雨丝砸在屋檐上,汇入廊下潺潺的雨幕。
屋内白烟蒸腾,小小的灶间暖和如春。
傅媖含笑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身后那盏落地架子灯照出一片暖融融的黄光,给所有人蒙上一层柔和的影,温暖得好似冬日灶下的炉火、雪中雾气腾腾的热泉,叫她忍不住想将时间留住,慢一些,再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