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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仙官敕六丁(四)

沈知寒无语凝噎,任由谢无救领着自己一路走向瑞福大街,她被谢无救的话问住了。

算起来他们两人相识快有十年了。她自以为对谢无救的一切了如指掌但仔细想来其实是全然不晓。

了如指掌的是内司掌印谢无救;全然不晓的是她眼前活生生的谢无救。

他总是启齿难言的话语;流连不返的眼波还有那些欲语还休的情意,到底代表着什么,沈知寒想不明白。

就好像春风不知趣、不识情,一遍遍问着飞鸟为何盘旋在它的怀里。

谢无救是冰层之下的游鱼,隔着太厚的冷寒和迷眼的棱光看不清楚他的尾鳍是否在流淌,总觉得他是被囚禁着的,心也不自由。

“谢无救….”沈知寒看着他的背影,恍惚间唤了他一声。

谢无救脚步一滞,却只是微微偏过头,纤长的眼睫垂下,把全部的眸光都挡住。找不到出口的情绪便只能一点点渗进瞳仁然后慢慢自我消化掉。

“嗯?”

他低声应道,语气闷闷的。

沈知寒看着他这幅别扭的样子,凝起双眉,绕到谢无救面前,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按到了墙上。

谢无救被沈知寒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她身上的清冽气息,像是雪团压弯了松枝后砸在积雪上一般冷淡,铺天盖地地将他包裹着。

谢无救的瞳孔紧缩成一小道缝隙,柔润嫣红的唇瓣微张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知寒定定地盯着谢无救,她想这大概是她算无遗策的人生中唯一一次举棋不定。

过了好半晌,她才缓缓开口道:“谢无救。”

“你是不是喜欢我。”

一语惊雷后,四周却落入诡异的沉寂。

两人之间的空气全部被剧烈的心跳打碎,乱流四处逃窜着却被死死困在双方毫不作伪的亲昵距离中,最后只能落在耳窝里,变成了不分彼此的慌乱。

谢无救收紧的瞳孔闻言一点点涣散开,只觉得头脑混沌无比,根本没有办法作出理智的反应。

上涌的热意甚至不再只停留在耳尖、脖颈、脸颊处,用一抹几欲滴血的绯红出卖着他被戳中心事的茫然无措。而是在他的眼眶处徘徊着,灼伤模糊他的视线。

还好他在最后一眼时看清了。

看清了沈知寒的眼中,有他的身影也不只有他的身影。

她的眼眸是人间千年亘古不变的皓月,从不单纯垂青某个人,某件事,没人能独占明月,都只是在她的注视下一遍遍路过而已。

沈知寒那双纯然无比的眸子,此刻有不解、有认真却唯独没有情爱与欲望,所以才能倒映出那般干净的他。

而不是心思肮脏却又自卑怯懦的他。

明明身体残缺,却又偏偏有那么多、那么浓烈的情感,自私地想要拉她一同在欲海里沉沦起浮,捏住她的脖颈看她失神迷离,而不让自己成为那个率先溺死的人。

可即使再不甘心又怎么样,谢无救这样残缺的人是不配光明正大地爱着沈知寒的。

她太过完整了。

而他却是破败的。

是丑陋的。

所以他收回手,不敢让她窥见全部的自己,那空荡荡的衣摆下,是他的一败涂地和举目荒芜。

是他所有的不配,不行和不堪。

谢无救忍着刻骨凿心的痛推开沈知寒,冷言冷语地开口讥讽道:“沈指挥使是不是太自信了。”

“还是该说你太单纯了,连我这种人的话也会相信。”

说话间他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着,紧张地咽了好几口口水,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缓解那些干涩到几乎说不出的话。

沈知寒愣了神,满眼狐疑地回望向他。

方才那些她好不容易从千头万绪中理出的那一点蛛丝马迹悄然从指缝溜走了,像是微弱却挣扎着跳动的火花终究是熄灭了一般。

她又看不清了,看不清谢无救了。

沈知寒抿了抿唇,才低声开口说道:“那便当我是自作多情吧。”然后一个撤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拉住了她所有想要靠近的想法。

方才她真的有一瞬间,在预想着如果谢无救当真坦白地说一句喜欢,她一定不会抗拒。

她那句不讨厌他是真心话。

甚至可能连沈知寒都不清楚,她不止是不讨厌谢无救。

虽然还算不上是刻骨铭心的爱,但也是有一点喜欢的。

相识这么多年,无数次的博弈、靠近、相杀,无数次拉扯间,他们已经是长在彼此身上的另一块骨头,连筋带肉,早就无法分离。

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沈知寒的心是永不回头的孤鸿,从不为了一处沿途的温暖春日就落下脚,想要寻一处栖息的枝头。而因此放弃碧空和霞光,忘记自己的道路。

她连腐烂掉的皮肉都能面无表情地剜下,及时止损是她最擅长的事情了。

所以沈知寒收敛好神色,那一瞬的茫然很快就消失在风里。

她淡淡地开口:“希望谢掌印不要因为我今日一时的胡言而心存芥蒂。”

“你我同为天子臂膀,都不该有那么多的私心。”

“私心…?”

谢无救重复了一遍,自嘲地笑了声,方才努力平复好声线,强作轻松明快地应道:“有又如何呢?”

“我说过了你我是夫妻,调情两句再寻常不过了。”

“我可还不是那般无趣的人。”

沈知寒松下口气,点点头:“那便好。”

虽然气氛仍旧有些微妙,但是总归走出暗巷,大街上人声的喧闹和欢腾的市井气扑面而来,很快就抚平了沈知寒不自觉皱起的眉和紧绷着的神经。

但还没等她多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耳边的议论声飘进耳朵,很快就吸引了她的注意。

几个提着菜篮的妇人聚在小摊边,用手遮在唇边,时不时地空扇两下,虽然刻意想压低些声音,但效果依然是聊胜于无。

“吓人得哩,这大白天的。”

“是啊是啊,也不知道这礼部的大老爷是得罪什么人了。都烂了皮的死尸给挂正门口,晦气都晦气死了。”

一个妇人用手臂肘了肘正在说话的人,眼睛滴溜溜四下看了好一圈才开口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我听柳府的人说啊,死的是个小木匠,据说手艺好着呢,刚去没几个月尚书大人就喜欢得不得了。”

“结果前些日子,柳二公子喝多了酒给人打死了,也不知是不是平日里就看不惯小木匠得尚书大人青眼,是失手还是故意的也不好说哩。”

“那柳二公子可以京城出了名的纨绔。连他的闲话你都敢乱说,也不怕被割掉舌头。”

方才说话的妇人不乐意了,梗着脖子反击道:“我可没瞎嚼舌头,我表哥是柳府管家的二外甥,我这可是有关系的。”

“哎呦呦,好近的关系啊。”

另一位一直没有言语,略微年轻些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打断了她们的争吵,神色担忧地说道:“那尸体不应该已经被拖到乱葬岗了吗?”

“怎么会又突然出现在大门口。”

“难不成真有怨灵啊…..这是索命来了….”

“阿桑你别胡说!”

“就是!瘆人死了。”

另外两个人后背顿时一阵寒意,打了个哆嗦,背上的毛都立起来了,慌乱地捂住了阿桑的嘴巴。

沈知寒停住脚步,躲在卖着灯笼彩纸的小摊后面,好藏匿住她惹眼的打扮。

但谢无救却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扯住了她的手臂:“想知道直接去柳老头的府邸看看呗。”

“何必听旁人说。”

“去晚了,沈指挥使就不担心只能看到一捧灰吗?”

沈知寒心头一紧,也顾不得周遭群众落在突然出现的他们两人身上的目光,是多么的惊惧万分,并且瞬间就作鸟兽散。

但是边疾步走着边冷静地回答道:“除非是柳如徹疯了,否则能将人体烧成灰的烈火,他敢在这城中点起来吗。”

谢无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可不一定呢,人疯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

沈知寒知晓他这话言浅意深,但她也来不及追究,毕竟谢无救这样的话说得多了去了。

但是她有预感,谢无救亲自来引她的案子必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是个什么家长里短的纠纷过失,一定是和陈寅那案子一样。

他清白地游离在疑云之外,总是不经意地给她一些引导,却又刻意地阻止她接近藏在最深处的真相。

陈寅一案的戛然而止早就成了她心头悬而未解的结,成婚这几日她无数次试图从谢无救的身上打探到些什么。

但都被谢无救四两拨千斤的回答轻轻松松地规避掉了。她知道从他身上是不可能直接得出答案了。那么她就按照他想让她进入的步调,一点点的挖掘出想知道的一切。

心念电转间,两三下,沈知寒就把慢慢悠悠的谢无救甩在了身后。

穿过了东市,直奔着瑞福大街而去。

等她赶到的时候,柳府的家丁已经把围观的百姓驱散地差不多了。只余下几个在洒扫着门前斑斑驳驳的血迹。

沈知寒皱了皱眉,顿时觉察出一丝蹊跷来。

死了数日的人,哪里来的血。

“等等。”她出声阻止:“都别擦了。”

应该是她今日穿对了衣服的缘故,话都变得格外好用,没人长了两颗脑袋敢质疑她。

几个家丁看到了沈知寒身上的飞鱼赐纹,瞬间就软了腿,哆哆嗦嗦地跪了一地。

“沈…..沈指挥使…..”

沈知寒抬了抬眼皮,冷声道:“滚开。”

她抽出了腰间的绣春刀,用凌厉的刀光逼退了大着胆子企图阻挠她进门的脚步的几个守卫。

“把方才吊在这里的尸体拿出来给我看看,不然的话就让柳如徹亲自出来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

节过完了!明天开始正式回复更新速度啦!!谢谢各位小可爱的包容和等待!!我会为了不让你们失望而继续努力着!!爱你们!(顺便推销一下我的预收她山之石,各位宝宝闲着无聊可以点一下,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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